仙桃仙

为师

黑邪。

摸条小鱼。

.


那天我去找黑瞎子喝酒,很久不见,他还是老样子。我们两个人,一碟花生米,几盘凉菜,搬了张石桌,坐在葡萄藤下,远方晚霞红得像苏万头上新肿起来的大包。我絮絮叨叨给他讲最近雨村的鸡毛蒜皮,喝得稍多时,又跟他说现在我如何牛气,底下伙计见了我大气不敢喘一声的,他边喝边听,偶尔笑笑。

黑瞎子喝酒不上脸,一杯接一杯,跟喝水似的,时不时拿花生米骚扰正在做高达模型的苏万,一会敲掉一支枪,一会敲掉一块盾牌,苏万敢怒不敢言,找我发射求助光波。

我喝得半醉,叼着烟,说没事我帮你出气,我看这家伙不顺眼很久了。

黑瞎子弹了我一下,说小白眼狼,养你这么大,还想谋财害命。

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脑崩,我反射性地想起当年不堪的记忆,怒从心来,打趣般捡了一颗花生米对着他晃悠,想要一发入魂。苏万在一旁星星眼。

黑瞎子翘着二郎腿坐那摇晃酒杯,一口酒一口肉,很潇洒,很心定,动也不动由我瞄准,笑说,“你要是能打到,就说明我没什么可教你的了。”

我忒不服气,精心瞄准,计算好力度,用尽我一生绝学,使劲弹了过去。

说实话,我根本没幻想过能打到他,也就是放放狠话而已。我和他身手的差距,差不多有十个黎簇二十个苏万那么多吧。

啪。

黑瞎子动也不动,仍旧弯着嘴角,从肩上拿下那颗花生米。

我揉揉眼,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,怀疑自己是不是沉浸在费洛蒙的幻觉里。

苏万傻着眼,半天反应过来,可劲儿给我鼓掌。

黑瞎子丝毫不在意,自个儿在那边喝酒边笑,像个遗世独立的神经病。

半响,我回神,也上了点酒劲,怒道,“黑瞎子你什么意思。我用不着你给我放水。”

“我可没放水啊。”黑瞎子笑起来,给我倒酒,连续弹了好几颗花生米,打得苏万嗷嗷惨叫着逃走了。

“你开玩笑呢。”我盯着他,“为什么不躲。”

黑瞎子笑而不答,扔了颗花生米进嘴里,目光扫过我脖子,顿了顿,另起了个话题:“你不问世事,哑巴张退隐山林,王胖子当了甩手老板,花儿爷华丽转身……你们这一个个忙着洗白,地下生意却断不了,我最近可是累的够呛。”

我道,“那不是正好,你两天三头的抱怨赚不到钱,给你一个发家致富的机会。”

黑瞎子摇着脑袋,叹了口气,“小三爷还是一如既往的天真——”

这词从他嘴里蹦出来真是说不出来的新鲜,这几年,除了胖子,已经很少再有人说过我天真了。

不过,联想到这人几十年如一日漫长的寿命,他的确有资格说我天真。

夕阳渐渐漫过庭院,视野所及,整个世界仿佛浸润在朝圣般辉煌的光里,耳边传来几声隐约的鸟啼,和几丝细微湿润的风,恍然中我不知身在何处,类同于初见云顶天宫时惶惶的震撼。没想到一个平凡的落日竟也能给我带来这样的感受。

妈的,再回首已是四十年身,早就告别青年,这个年龄段,太容易回忆往事触景生情,我也是有些老了。

黑瞎子微微低着头,看着杯中的酒,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
几十年出生入死,每每在黑夜里醒来,总有朝不保夕的不安,我喝了口酒,然而,人又实在是种很矛盾的动物,一旦从高度的紧张中安分下来,又不可避免地回忆起那些传奇般的岁月。雪山、地底、丛林、沙漠……惊心动魄、瑰丽神奇。一旦尝试过那些,总有种吸毒般的感受,即使面上再避之不及,亦犯贱般甘之如饴。

黑瞎子说过,没有年轻一代了。

他们这些老不死的“怪物”,正亲眼见证着这个世纪慢慢过去。

我感触良多,再抬眼看黑瞎子,突然心有戚戚,感觉自己也在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传奇。不过此人疯疯癫癫,没个正经,很难让人静下心来去考虑他经历过的时代。

黑瞎子像是察觉到我的视线,抬眼看了看我,没说话。

两个单身汉喝多了,也懒得说话,只一杯杯默契地牛饮,你一杯我一杯,文艺点说法那就是喝得不是酒是寂寞,从傍晚喝到月亮升上中天,天暗下去又亮起来。苏万早回家睡觉了。

我实在扛不住了,撑着脸的手软倒桌子上,迷迷瞪瞪间,顶着一轮水月亮,和藤蔓投下来的阴影,石桌上落着光。黑瞎子仍在自斟自饮。

真他妈能喝。我嘟囔一句。

“什么?”黑瞎子笑了笑。他放下酒杯,慢慢将墨镜摘了下来。

如果我还清醒着,而且再倒退几年回到以前懵懵懂懂的时候,肯定是目瞪口呆,耍赖也要去看看他眼睛。这家伙把墨镜当成了蟹壳,将真实情绪寄居在人工的暗色背后,谁也摸不透他在想些什么。我和胖子曾经打赌,猜他墨镜背后藏了什么。我说他可能只是正常地瞎了,胖子嗤之以鼻,说你见过一瞎子敢下西王母陵?要我说,他说不定长了双蛇眼,一睁开,面前的人全体石化那种。

事到如今,我好奇心早已没有当年那样强烈了,只是在酒劲中挣扎着,微微睁大眼,想去看看这家伙的真容,没等抬头抬到一半,就被酒精打败了,扑通一下倒在桌上。

墨镜下没有怪物也没有谜团,只是一双比常人黑些的眼睛。

模糊的月光里,我隐约看见黑瞎子站起身,又给我倒了一杯酒,放在我面前。

他弯下腰来,摸了摸我的头。往我手里放了一颗花生米。

“我教徒弟,太狠,你是迄今为止最长命的一个,免不了想多教你点东西,教你生存,教你在道上混,到今天,也不知道是对是错。咱们师徒一场,而且孽做的都不少,往后每逢初一十五,你就叫我一声师傅。”

“哑巴张只救不想死的人,我只教认不清路的人。”


“喝了这杯酒,做你想做的去吧,我给你保驾护航。”我听到黑瞎子说,“你出师了,小三爷。”



完.



评论(15)

热度(776)

  1. 共38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